丑鱼儿与玉无缺（5）
5.
玉府正陷入沉睡之中。除了一个玉逍遥半夜不睡觉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瞎溜达以外，其他人的房间都是安静得宛如无人之所。可见大家都没有打呼噜的习惯，睡眠质量不差。
玉逍遥决定效仿前夜之事。他先跑了趟茅厕，再慢悠悠回到自己房间，推开门，连雕兄都把鹰喙插在翅膀里睡觉，显然房内并无任何异样。玉逍遥十分失落，又走回了院子。
“唉，我的美人儿难道被吓跑了？”玉逍遥这时候反倒有点埋怨起非常君来，却忘了他之前还在千恩万谢此人上门除妖的义举。但玉逍遥无疑是个坚持不懈的人，他虽失落，却不放弃，从厨房到柴房，硬是把玉府溜达个遍，四处找寻可疑踪影。无奈整个玉府上下平常无奇，连院墙外常有的野猫发春叫声都消失无踪。玉逍遥唉声叹气着来到祠堂外，双手合掌拜了拜，几乎不带希望地推开了那扇绝少进出的门。
嘎吱吱，伴随着难听的摩擦声响，他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祠堂。祠堂很深，空气里满是阴沉潮湿的气味，玉逍遥抱怨着品愁惶也不知道多开开窗通通风，一个人往里走。祠堂里当然有烛台，他摸着黑点燃蜡烛，几簇烛火燃起，倒也将室内照亮了许多。
玉家祖宗的牌位都供奉在此，玉逍遥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此放肆，连忙又左右拜拜，反复默念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玉逍遥云云之类的话。
夜风自开着的大门窜入，吹得玉逍遥冷飕飕的打了个哆嗦。他懊恼自己一定是脑袋糊涂了才会走来祠堂找鬼，正想退出去，却不料那右手旁的耳室门帘被风吹开一角，自缝隙间，一缕极弱的微光透出，玉逍遥瞬间毛骨悚然。
这时候祠堂里怎会有光亮？这是闹鬼还是闹妖了？难不成自己把祖宗们吵醒了？玉逍遥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着走近门帘。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恐怕早已落跑，但玉逍遥却是不退反进，竟在极度恐惧之下还要去探个究竟。这种精神境界却又不是常人所能及的了。
且说玉逍遥走到门边，霍然伸手把门帘一掀。只见这正堂旁的小侧屋里竟被一团柔光充斥，而柔光的正中央，那个令他夜不能寐的红发美人赫然入目，此时正坐在蒲团上拈着奇怪的法印，两只眼睛闭合着，似乎对玉逍遥的到来全无察觉。
玉逍遥又惊又喜，方才的惧怕全都抛去了九霄云外。门帘在他身后落下，他已快步走近蒲团上打坐的人，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生怕她又凭空消失了。好在这回他没有那么衰，美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无动于衷。玉逍遥有意要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不敢做出唐突之举，就蹲在旁白仔细欣赏着她的面容。
美人浑身散发着白色柔光，在这光亮之下，玉逍遥甚至能看清她的毛孔。不禁感慨，她肌肤光洁无瑕，彷如剥了壳的鸡蛋，又白又嫩，便越发衬得眼窝周围的妆容像是被烟熏了一般，黑不溜秋的。玉逍遥从未见过这种妆容，只感到新鲜好看，心想这个美人果然与众不同，就算是妖，也是一只美到脱俗的妖。
所谓色令智昏，大概形容的便是此刻的玉逍遥。好在地冥倒也确实与寻常害人妖物不同，他早已感应到玉逍遥的到来，只是懒得理会罢了。玉府祠堂里正有他所需要的东西，等明日非常君布置下聚灵阵法，他便可借助此物尽快回复灵力，摆脱白天只能以原形现人的麻烦。
玉逍遥把他从渔夫手里买下，一直养到今时，也算尽心尽力。地冥毕竟良知未泯，就算没想知恩图报，却也不会恩将仇报。等到这一轮周天又运转完毕，才慢悠悠睁开了一双美目，看向了正对着他招手做鬼脸的玉逍遥。
玉逍遥当场僵化。他没想到对方会突然睁眼，刚暴露本性开始各种做怪相时，就被对方逮了个正着。他只道自己一世英名尽皆毁于眼下，却不知与地冥相处的这些时日，他早就无任何光辉形象可言了。
“你醒啦……”玉逍遥傻愣愣看了半晌，才说出这么三个字。
地冥没好气翻他个白眼，“眩者是在练功，没在睡觉。”
玉逍遥当然早就想象过这个大美人开口说话该是怎样的莺啭动听，撩人心弦。结果撩人心弦是猜对了，可那语气语调间哪有半分女子的柔美……玉逍遥一时之间竟也描述不出这其中味道，但在对方美貌攻势下，只觉得这声音也是极好听的，于是又一次错过了识清地冥真实性别的机会。
“练功好，练功好……”玉逍遥嘿嘿傻笑着，美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半点意见也无。
地冥本来想再逗逗他，却被他笑得没了脾气，只是懒洋洋伸了个懒腰。“眩者练功练累了，你去找点好吃的来。”白天玉逍遥忙着招待非常君，忘记给丑鱼儿加餐，导致地冥饿到了现在，既然自家“主人”主动送上门来，岂有不支使的道理？
没想到这丝毫难不倒玉逍遥，他点点头，麻溜儿从袖管里掏出了一个叉烧包递过去。原来他之前溜达去厨房时便顺手牵羊拿走了笼屉里剩下的几个叉烧包。虽然凉了，但味道却还不错，找一路吃一路，还剩下一个，此时跟献宝似的就举到了地冥面前。地冥哪里能想到这其中曲折，暗自腹诽玉逍遥吃货人设不崩，便接过叉烧包，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那个，你喜欢吃的话，我家还有，明天我让大厨再给你蒸一笼。”玉逍遥脑袋转得飞快，考虑着用美食讨好美人能收取多少效用。就见对方扬唇一笑，点点头说了个好字。哎呀，她对我笑了，她笑得可真好看啊。玉逍遥整个人都飘飘欲仙了起来，还要再说些什么，就见美人伸手往他脑门上一戳，他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品愁惶把门敲得震山响的时候，玉逍遥还懒洋洋睡在床上。那么巨大的响动，也只是令他翻了个身，扯了快被踢下床的被子重新裹好。
“让我来。”门外响起另一个温和的声音，然后门就被捅开了。非常君爱惜地抚了下他的金伞，转头跟旁边已然石化的品愁惶说，“有些时候，动手比动嘴有用得多。”
非常君坦然走进房间，瞟了眼在鱼缸里翻身晒肚皮的丑鱼儿，推了推床上熟睡的玉逍遥。
“别闹，我正在吃叉烧包呢……”玉逍遥迷迷糊糊还在说梦话。
品愁惶刚跟进来，就见自家少爷在床上流口水的一幕，内心满是尴尬。好在非常君倒是表情不变，也没什么取笑的意思，只是又推了推他。
玉逍遥这才猛然坐起，抓住自己两边袖管看了又看，“哎呀！我的叉烧包呢！”他喊完这一声，才真正清醒过来，再一瞅，嘿哟，咋床边站着两个人？
“少爷，这都到中午了，您要吃叉烧包，饭桌上早给您准备好了。您这一上午不出门，我还以为您哪里不舒服，可把我急坏了。”品愁惶抬袖抹了头上汗水，眼看玉逍遥一切安好，这才放了心。
“玉公子，府上驱妖之物非常君已布置好了，后续只待每日做法便可。”
非常君带来的这个好消息无疑令玉逍遥很是振奋。他下床穿衣束发，压根不把非常君当外人，而品愁惶也已端来了水盆供他梳洗用。玉逍遥三下五除二便整装完成，抱起他心爱的鱼缸，和二人一同走到饭厅用餐。
问仙箓早已烧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众人入席开吃，一切就像以往的每一天那么平常，而只是多了个非常君罢了。
问仙箓眼看着玉逍遥伸手拿了个叉烧包，放下筷子皱眉道，“昨晚发生件怪事，我记得很清楚我明明在厨房留了笼叉烧包，今早一看却连半个都不剩了。”
“哎？难道是被老鼠叼走了吗？”玉逍遥嘴里塞得鼓鼓，一边咀嚼一边发言。
“哪有这么聪明的老鼠？难道是成精了不成？”问仙箓继续皱眉。
“不怕，就算老鼠成精，还有非常君在呢。”玉逍遥把叉烧包咽下肚，拍了非常君肩膀。
非常君正忙着享用美食呢。今天问仙箓做的饭菜和昨日又完全不同，他吃得别提有多畅快。只是他向来吃相文雅，不徐不疾，便反而衬得旁边玉逍遥狼吞虎咽，有如饿鬼投胎。此刻被玉逍遥一拍肩，他便点点头，“无论妖魔鬼怪，都难逃非常君这双天眼，各位放心吧。”
玉逍遥又拿过一个叉烧包，揪了点丢到鱼缸里。静静躺在水底的丑鱼儿娴熟张开嘴，接住投喂，摇了摇尾巴，吐出一个泡泡，看起来心情不错。
玉逍遥喂着鱼想着心事，昨晚明明打算出门找那个美人，怎么就直接睡着了呢。罢了，今晚再去找找看吧。
整个叉烧包很快就被丑鱼儿全部吃入腹中。它看着若有所失的玉逍遥，鱼眼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