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鱼儿与玉无缺（6）
6.
夜晚来临，玉逍遥又爬下了床，又把玉府翻了个遍，又来到了祠堂，又走进了侧屋，又撞见了正在打坐练功的地冥。唯一不同的是，这晚问仙箓在厨房留的是鸡腿，于是玉逍遥又把鸡腿送给了练完功的地冥吃。等地冥刚一吃完，玉逍遥又被戳了一脑门，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吃午饭时，问仙箓抱怨昨晚厨房可能又闹了老鼠，一盘鸡腿不翼而飞了。玉逍遥不以为意，堂堂玉府身家殷实，还能在乎少盘鸡腿的事吗？他围观了饭后做法的神算子非常君，抱着丑鱼儿在花园散了步，一天时间又很快过去。
令玉逍遥唯一纳闷的只有，为什么下定决心半夜去找美人的自己，最后总是莫名其妙睡着了，他真的有这么困吗？
心存疑惑的玉逍遥当晚再度重演了昨夜的故事。一连七日，皆是如此。每到午时醒来，他总会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品愁惶逐渐习惯了自家少爷要睡到大中午的新设定，至于非常君，在玉府融入得很快，每天都跟着问仙箓一起出门买菜，交流烹饪心得，若非他还会按时固阵做法，几乎令人忘记了他其实是个算命先生。
但时日一久，玉逍遥也开始发现其中似乎有些什么不对劲了。每晚他都会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就好像只在一瞬之间，便完成了从清醒到沉睡的过渡。
他想找专业人士非常君咨询一下这算不算正常情况，刚走进厨房就看见人正在和问仙箓一起剥玉米粒，说是晚上要做松仁玉米。非常君甚至还热情招呼玉逍遥要不要来剥毛豆，玉逍遥顺着他的手指看了那一筐毛豆，打了个冷颤，连连摆手出去了。
百无聊赖的玉逍遥回屋趴在鱼缸旁，有一下没一下戳着本来在睡午觉的丑鱼儿。丑鱼儿甩动着尾巴游来游去躲避玉逍遥的毒手，心道这人没事发个什么疯。
“唉，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思之如狂，思之如狂，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念了两句就忘记后文的玉逍遥连忙跳词，顺利押上了韵，他长出一口气。
丑鱼儿被玉逍遥念到强迫症几乎发作，但又看他这副犯了相思病要死不活的模样，不禁动了几分恻隐之心。难道他是对眩者芳心暗许、情根深种了吗？看来眩者的美貌果然是极其厉害的杀伤性武器呢。
丑鱼儿正沉浸在自恋的情怀中，玉逍遥却是叹着气出了屋，神魂恍惚到连一向不离手的鱼缸也不抱了。丑鱼儿两条鱼鳍趴在盆边，目送玉逍遥离开，心道情之一字果真害人。
当晚，丑鱼儿趁玉逍遥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像以往那样悄无声息跳出了窗外，化作一道红烟飘渺，轻车熟路往祠堂而去。但当他坐上蒲团试图引动神物之力时，却毫无反应。用回人身的地冥错愕不已，阵法白天里已由非常君再度加固，而法诀更不会有问题，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地冥起身拉开龛格，取出里面的白羽松木盒。他已察觉盒子重量不对，打开一看，内中果然空空如也，而那东西竟然不翼而飞了。地冥心头大乱，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人声。
“你在找这个吗？”
地冥回头，却见玉逍遥掀开门帘端着烛台走入，右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枚龙形玉佩。而这玉佩便是关系到他复原的关键——神谕。
“嗯？”对面的玉逍遥脸上仍是笑嘻嘻的，却让地冥直觉有几分莫测。玉逍遥突然出现在此，更拿着神谕玉佩，绝非碰巧，他难道是在等自己入彀吗？“哈，眩者若说是，你会将它交出来吗？”
“开玩笑，这可是我玉家的传家宝。你想要的话，起码得嫁来玉家做媳妇儿。”玉逍遥把玉佩塞回腰带里，指指自己鼻子，“做我的媳妇儿。”
玉逍遥半认真半说笑的态度，令地冥一时拿不准他的用意。但玉逍遥到底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哪怕自己灵力未全，想收拾他也轻而易举。相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玉逍遥怎会发现了自己的行动。他明明每晚都消除了玉逍遥遇见自己的记忆，而这法术不该失灵才对。
“你怎会发现的。”地冥忽而笑了。他本就形貌昳丽，一笑之下更有倾城之色。把玉逍遥看得两眼发直，差点儿直接拜倒在石榴裙之下了。
玉逍遥偷掐了自己一把，这才得以保持沉稳，将烛台放去案几。跳动的火焰将他侧脸映照出一片明暗不定，乍看来，竟有些骇人。“再高明的法术也终究会有残余的痕迹，更何况，连续每晚都莫名奇妙丢失掉一段记忆，我是得有多么粗神经才会发觉不出其中端倪？”
“哦？这么说来，倒是眩者低估你了？”地冥挑挑眉。
“虽然不知道失去的记忆里我究竟在何地遇到了何人何事，但联系起这段时日家中唯一的异常，也就只有非常君所布下的阵法了。巧合的是，这聚灵大阵在玉府藏书中就有记载，昨日在书房消磨大半日，我可不是全无收获哦。”
地冥听他说起，才想到昨日他确实被玉逍遥抱去了花园晒太阳，而玉逍遥则钻进了书房，很久后才又出来。他以为玉逍遥根本是在书房里睡着了，不想这看起来不靠谱的家伙竟然也有做正经事的时候。
“哈，然后呢。”地冥被他撩起了兴致，继续追问道。
“然后就发现这聚灵大阵必须要有一物作为阵眼，结合阵位布置不难推出其阵眼所在便是祠堂。至于祠堂里有些什么，世上还有比玉逍遥我更清楚的人吗？所以我今天特意拿走了神谕，嘿嘿，然后就遇到了你。”玉逍遥得意洋洋，似乎全未想过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差距，万一对方恼羞成怒，他还能活着走出祠堂大门吗。
“厉害，厉害。”地冥拍拍手，语气中满是赞赏，“虽有运气成分在内，但能凭借蛛丝马迹找到眩者，你当得起冥冥之神的称赞了。”
玉逍遥微笑不变，盯着地冥，突然道，“丑鱼儿，吃叉烧包吗？”
“……你在说什么。”地冥下意识想要应声，话至嘴边才急忙改了口。
“果然是你。”但他这一迟疑已然被玉逍遥捕捉到，玉逍遥点点头，“看来我又猜中了。”
“你是如何发现的。”事已至此，地冥选择了默认。
“事出反常必有妖。或许是我多心，但丑鱼儿未免太通人性了。更何况……哎呀，其实我也没有证据，刚才只是随口诈你一下，你就很大方地承认了嘛。”
地冥瞬间无语了。玉逍遥这种耍诈的脾性确实是他不熟的领域，冥冥之神，也有不擅长的事情。
“好啦，我把我的情况都说明了，作为回报，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得知对方就是和自己朝夕相处多日的丑鱼儿，玉逍遥内心简直是狂涛骇浪。一者美极，一者丑极，双重身份对比下来，他觉得自己已是足够坚强了才能如此镇定地开口说话。
“告诉你又何妨。眩者需要借助你那块玉佩回复灵力，变回人身。而非常君正是眩者的故友，聚灵大阵能缩短回灵时间，等眩者复原，就会离开玉府，倒也不算是非常君欺骗于你。”
玉逍遥又点点头。这倒是能解释从头到尾的事情，而他所在意的，却是地冥说的那句离开玉府……他很想问地冥不能不走么，可这句话辗转于舌间还未出口，地冥却已经慢悠悠地走近了他。
“能让你知道的，眩者已经尽说了。接下来嘛——”地冥笑得明艳动人，一只纤细莹白的手从宽大的袖袍里轻柔抬起。“你只能再次对你的记忆说再见了。”
玉逍遥大惊失色。他好不容易知道这些，岂会甘心再被对方消除记忆？他正想反抗，不料地冥的指尖刚触上额头，竟引发自身冒出一团浩盛白光。地冥亦是圆睁双目，惊疑看向白光来源。
是玉逍遥腰间的玉佩神谕。
地冥刚想收回手，却发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吸引，根本动弹不得。与此同时，他的身体竟也被一团白光所裹，看起来与玉逍遥的分明出自同源。这是……地冥心念甫动，就见他衣服里一块与神谕相同外形的玉佩飘了出来，而那块神谕，也赫然从玉逍遥腰间飞出。
两块玉佩在玉逍遥与地冥眼前缓缓合为一体，白光登时大作，自祠堂屋顶穿透而出，竟将天穹浓厚夜色也照亮如同白昼。玉逍遥只来得及怪叫一声，就与地冥被同时吸入玉佩之中。而那块玉佩就静静悬浮在半空，顿失光明。祠堂也重新落入黑暗，恢复了静谧无声。
睡在床榻上的非常君蓦然睁开双眼，似是感应到什么，发出了悠长叹息。
